慈宁宫的夜色,沉甸甸地压下来,如同浸透了墨汁的丝绒。白日里喧嚣的宫阙,此刻只剩下虫鸣和远处更漏单调的回响。
裴玉环凭靠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边,任由微凉的晚风拂过她略显单薄的肩头,吹动鬓边几缕未被簪住的青丝。华服早已褪去,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,卸下了白日的威仪,显露出几分难得的脆弱与疲惫。
她深吸一口气,饱满的胸脯随之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,仿佛要将这殿宇间沉滞的空气尽数纳入肺腑。再缓缓呼出时,一整日积攒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惫,似乎也随着这悠长的吐纳被强行排挤出体外。
皇帝那场盛大而仓促的大婚,仿佛已是遥远记忆中的一个模糊印记。朝堂之上,那由太后垂帘、三王摄政、武将勋贵与内廷宦官交织而成的脆弱平衡,如同走钢丝般勉强维系着。然而,正是在这如履薄冰的局势中,裴玉环终于切切实实地品尝到了权力的真正滋味。如今的她,再也不是珠帘之后那个被高高供奉、徒有虚名的象征符号。
每日,堆积如山的奏章如同潮水般涌向慈宁宫,每一份都需要经过她那双曾只抚琴弄花的手亲自阅览、斟酌,最终落下朱批御印。秦晦血溅朝堂的惨烈结局,如同最严厉的警告,让前朝那些曾经或许心存轻视的大臣们,再也不敢对这位年轻的太后抱有一丝一毫的懈怠。
掌握京畿重兵的侯景,如同她手中最锋利的剑,也是她身后最忠诚的影子,护卫着宫禁,震慑着四方。后宫繁杂的内务与无数双窥探的眼睛,则被童贯那老练而冰冷的手腕梳理得井井有条。即便是那三位虎视眈眈的藩王,也不得不暂时收敛爪牙,受她钳制——毕竟,他们赖以倚仗的精锐兵马,此刻还远在各自的藩镇,鞭长莫及。
曾经的裴玉环,从未想过有朝一日,自己孱弱的肩头竟要扛起一整个庞大帝国的重量。只有真正坐到了这个位置,亲手触碰了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冰冷御玺,她才终于明白,权力带来的不仅仅是俯视众生的眩晕感,随之而来的,是足以压垮脊梁的、如山如海般的繁重义务。
给年纪尚小的皇子宇文琊封赏“卫侯”爵位,给小公主宇文嫒封赏“长公主”,增强宗室的力量,祭告祖庙;为先帝拟定高祖的谥号,修订生平,字斟句酌,关乎身后万世评价;接收南朝岁贡,清点数目,维系着缠渊之盟那微妙的和平;检点天下各州郡的税赋钱粮,一笔笔枯燥的数字背后,是黎民苍生的生计与国朝的命脉;整顿边境防务,调配粮草军械,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万千将士的生死……事无巨细,桩桩件件,最终都汇集到她的案头,需要她亲自过问,亲自决断。
——尤其是最近,北境烽烟再起,斥候传回的密报显示,那些如同草原饿狼般的匈奴人,又开始蠢蠢欲动,在边境线外游弋集结。这迫在眉睫的威胁,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在她本已不堪重负的心头,让她不得不连夜召集重臣,商议对策。
“他们都睡了吗?”她轻声问,目光投向远处皇子公主寝殿的方向,声音飘散在风里。
“回娘娘的话,”童贯熟悉的声音响起。“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经睡下了,睡得可香甜了。”
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,如同水面的涟漪,转瞬即逝。此情此景,凭栏望月,幼子安眠……似曾相识。曾几何时,也有过这般短暂的宁静?只是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许多事如覆水难收,许多血已渗入宫墙,再也无法抹去,更无法回头。
她微微侧首,目光落在廊柱旁更深沉的阴影里。童贯一直躬身站在那里,秦晦死后,他仿佛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衰老了十年。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,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,写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。
“今晚,”裴玉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,勾起嘴角,自嘲一般调侃:“大总管还要送哀家回那听雪斋么?”
童贯闻声,立刻趋前两步,深深躬下身去,那张敷粉的白脸在宫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刻板。他姿态依旧谦卑恭顺,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:
“太后娘娘凤归梧桐,慈宁宫才是您的居所。咱家愚钝,不知道什么是听雪斋,也……不认识什么裴青衣。”
裴玉环看着他深深弯下的、如同凝固石雕般的背影,心中没有愤怒,也没有释然,只觉得一股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索然无趣汹涌而来。这深宫里的每个人,都戴着千层面具,说着万般谎言,连这最后的遮羞布,也撕扯得如此虚伪而彻底。
“今晚,”童贯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,如同毒蛇吐信,“还有一个人……想见娘娘。”
“谁?!”裴玉环猛地挑眉,目光如电般射向阴影中的童贯。
夜深人静,私自求见太后,这熟悉的桥段又一次上演。那不堪回首的往事,顿时涌上心头。
“侯景,侯将军。”童贯缓缓吐出这个名字。
裴玉环的脸色瞬间凝重如霜,她眼睫低垂,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,贝齿无意识地深深陷入饱满的下唇。
先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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